“很多東西，我認為其他國家是沒有辦法替代的。”斯貝樂電器（浙江）股份有限公司CEO王鑫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。

斯貝樂總部位于浙江省臺州市，主要產品包括商用冰淇淋機，冰沙機，奶茶機，泡茶機，制冰機等商用茶飲設備等，美國是其海外第一大市場。美國政府濫施關稅，給中國制造業帶來困擾，過高的關稅影響出口，但王鑫認為中國企業的競爭力不會消失。

臺州地理環境“七山一水二分田”，并沒有發展制造業的優質條件，但這里有不少企業已經走向全球。臺州企業家極能適應和改造環境，如果土地不夠，他們填海造地，并在上面建造起廠房；如果市場不夠大，他們愿意飛到歐洲小國去開拓邊緣市場。近期，第一財經采訪了部分臺州企業，了解他們如何應對這場驟然而來的關稅戰。

“不會停，繼續生產”

王鑫是斯貝樂的二代接班人。

斯貝樂的產品主打海外市場，美國又是重中之重。斯貝樂在美國的四個城市新澤西、亞特蘭大、休斯敦、洛杉磯都租用了倉儲設施，基本上做到輻射全美市場。

據王鑫介紹，斯貝樂目前海外收入占比約70%，海外收入中美國占比60%，歐洲占比25%。美國毫無合理性的關稅政策之后，斯貝樂向美國出口的產品被加征了高達170%的關稅。

在關稅落地之前，斯貝樂收到了來自美國客戶的加單，這些客戶在提前囤貨。比如客戶會將未來一個季度的訂單提前到當下，這給斯貝樂帶來了短期銷量的增加。

“關稅的政策落地之后，中國的商品會漲價。肯定會減少他們的購買欲望，降低市場需求。”王鑫說。

斯貝樂在利基市場里跑在行業前面。王鑫認為，即便如此之高的關稅，長期來看也不會切斷中國冰激淋機、制冰機對美國的出口。

“不可能完全阻斷。中美之間的產業關系非常密切，就是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。很多東西除了中國之外，我認為其他國家是沒有辦法替代的。”王鑫表示：“中國制造的產品優勢很大，當然關稅稅率過高的話，斯貝樂跟其他國家制造商相比的優勢會被拉小。”

云木玩具公司同樣身在臺州，多年來靠著木制玩具在美國市場占有一席之地。它現在也受到關稅的影響。

云木玩具公司和美國企業已經合作多年，云木玩具公司在美國最大的客戶是M&D公司。這家全球排名靠前的玩具公司的中國一百多家供應商遍布浙江、江蘇、廣東等省。

“一年毛利率7%，已經好得不得了。如果關稅提高5%，幾乎就白做了。”云木玩具公司的創始人鄭凱對第一財經記者評價說，玩具制造商的利潤率普遍不高，特朗普政府加征第一個10%關稅的時候，“我們工廠以及美國進口商都很認真對待。他們能夠承擔多少，我們能夠承擔多少，三月底四月初的時候，就把這個事情談下來了。”

據鄭凱了解，M&D與大部分中國供應商各自承擔了10%關稅的一部分。

美國是全球第一大消費市場，它的關稅左右著成百上千億美元商品的流通、制造業的重新分布。但鄭凱就如全世界的供應商后來發現的那樣，美國政府以一種近乎鬧劇的方式頻繁調整它的關稅。

“過了沒幾天，第二個10%又來了，進口商也沒有給我們講了。第三個34%關稅，雙方更加沒談過了。”鄭凱說，對于后續的關稅增加，合作雙方“基本上就不予理會了”。

美國合作方告知鄭凱，在沒有進一步溝通的前提下，此前的訂單繼續生產。客戶的上一批訂單7到9月份就要交付，目前原材料等東西都投下去了。鄭凱說，云木玩具公司的國內生產線“不會停，繼續生產。不理它（指關稅）了，反正就壯著膽子上了。”

替補市場

斯貝樂考慮把業務向歐洲傾斜。

“我們重點是要在歐洲發力。在中美關稅戰之前，美國這塊市場比較好做，市場容量也大，但是關稅戰之后，我們會慢慢把重心轉移到歐洲市場。”王鑫說，他對于歐洲并不陌生，大學學業就是在英國完成的。

3月8-18日，王鑫先后商務考察了法國巴黎、波蘭華沙、意大利米蘭和匈牙利布達佩斯幾座城市，在一些國家找到了新代理商。波蘭華沙是其中重要的一站，他在這里參加商展，向當地的餐飲企業推銷斯貝樂所產的冰激淋機、制冰機等。

“波蘭相當于新興市場，它經濟體量稍微小一點。”王鑫說。波蘭人口不到4000萬，它只是地方性市場。他參加的也是一個地方性的展會，輻射波蘭周邊一些小國。

相對波蘭，意大利經濟規模更大，是歐洲僅次于德國、法國、英國的經濟體。斯貝樂在意大利米蘭新設立了辦公室，在當地也配置了倉儲設施。

斯貝樂的冰淇淋機、制冰機在歐洲銷售價格比美國要低一些。

“歐洲的經濟、人均GDP、購買力，比美國弱一些。總體來說歐洲市場的確要比美國要小挺多的，也比較分散。”王鑫分析說。

歐盟雖然已經成立許多年，且致力于經濟一體化，但它在中國企業眼里并不是統一的大市場。語言既是歐洲國家天然的邊界，也是各國商業的隱形壁壘。

“歐洲市場不好做。每個國家的法律、政策并不一致，市場相對分散。美國的確是最大的一個單一市場。”王鑫說：“歐洲做起來會更累一點，但是也能做。”

歐洲經濟的總體規模，不及美國市場龐大。在王鑫看來，歐洲市場未來不會完全代替美國市場，但起到彌補損失的作用。對于未來，他期待歐洲銷售能夠達到美國的一半。

即便美國關稅高企，王鑫也認為美國市場仍會是主要市場。只不過，對于斯貝樂來說，今后可能通過其他國家的工廠向美國發貨，而從中國工廠向歐洲市場發貨。

鄭凱則對于開拓歐洲市場沒有執念。

相比塑料和毛絨玩具，木制玩具的制造環節更復雜，顏色印刷等工藝和環保要求也高，因此相應售價也更高些。云木玩具公司的產品八成銷往美國市場，加拿大等地銷售占比約兩成，在歐洲市場缺乏存在感。

云木玩具公司位于產業鏈的中間制造環節，而非直接的品牌方。制造和品牌需要的是兩種能力，兩種不同的人力資本，驟然轉型做品牌并不現實。而且，歐洲也缺乏美國那么多玩具品牌合作方。

鄭凱認為，美國的關稅稅率頻繁調整，海關稅制體系跟不上，即使把稅定下來，沒有一兩個月是行不通的。

鄭凱和他的客戶都在苦撐待變。云木玩具公司的生產還在繼續，如果最終關稅稅率過高，存在客戶違約的風險。不過，鄭凱說：“除非他永遠都不做這個生意了。”

躊躇東南亞

斯貝樂產品的核心競爭優勢之一在于背靠中國產業鏈。

“其他國家的生產設備，相關的模具、物流、配套廠家跟中國比差太遠了。中國的全產業鏈非常強大，中國的工人也比較勤勞，薪資比較合理。我們中國的研發能力，我覺得都是有優勢的。”王鑫說。

斯貝樂的制造基地在臺州，但零部件來自全國各地。它所需要的電機來自廣東，電路板來自湖北，一些專用設備來自山東或福建。作為核心部件的壓縮機原來產自歐洲，不過這家供應商后來在北京設廠，所以斯貝樂已經可以從北京直接拿貨了。

對照汽車、手機等產品，一臺制冰機的生態體系相對簡單，但這樣的產業鏈條在東南亞其他國家尚且匱乏。

不久前，王鑫和他的父親考察了馬來西亞的生產制造環境。據他觀察，當地的土地租金、人工都不比中國便宜。

在特朗普的第一任任期內，中美貿易摩擦已經開始了。跨國公司當時就鼓勵中國合作方在海外構建“備份工廠”。特朗普第二次當選美國總統之后，跨國企業再次推動中國供應商在海外構建制造基地。

中國的衣服、電子產品的部分制造商，已經因勢利導地在海外建立了生產基地，這既保證了市場的延續，同時也更深地融入了全球化。

但時至今日，M&D合作的一百多家中國工廠里，大概只有十五家在東南亞建有工廠。東南亞僅能供應其所需的很小一部分產品。部分的原因在于，東南亞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具有中國如此龐大的經濟體量，如此多的制造業工人隊伍，也不具備中國完善的物流體系。這些國家的承載能力有限。

早在上一輪貿易摩擦之際，鄭凱就去越南考察過。他感覺當地配套鏈條不齊，人工工資確實更低，但是總體的成本比中國更高。2024年8月份，他又去東南亞的泰國考察，在那里逗留了一周時間。泰國有一定的制造業基礎，一些日本企業也在當地建廠，不過當地的工人不足，很多工廠需要從緬甸、印度、柬埔寨等國家招聘工人。這給管理帶來巨大挑戰。

目前中國企業海外擴產的風險也不小。美國反復的關稅政策，面向的是全球各個國家。對于日本、越南、馬來西亞以及泰國等地都準備征收不等的稅額。

鄭凱認為，在關稅水平大部分都沒有落定的時候，盲目轉移出去，說不定適得其反。如果美國的消費者需要木制玩具，那訂單最終還是會落在中國廠商手里面。

“現在你一下子過去，死得更快。如果美國普遍對這些國家都加稅，其實不管轉移到哪兒去，都沒有效益而言。大家最終還要坐下來談。”鄭凱表示，他目前還沒考慮到東南亞投廠。

期待什么

“我們目前考慮什么呢？我們盡快融資融一點，自己想辦法把資金囤一些。”鄭凱對記者說，他也期待政策能有所幫助。

近期各地政府出手，支持外貿企業。比如，為支持外貿企業，蘇州港各集裝箱碼頭對全市外貿企業進出口重箱提供免費堆存3個月服務。深圳發布10條穩外貿政策清單，幫助出口型企業尋找新的商業機會，具體政策包括給予展位費、配套經貿活動費、承辦費等方面的資助。

中國此前已經對家電、汽車等品類進行以舊換新補貼，鄭凱也希望政策能夠對外貿型企業施以類似的援手。此外，他希望外貿企業所需要繳納的社會保障等費用，可以適當地延緩，“讓企業過渡一下”。

中國企業除了出口，不少企業在海外建廠。大企業已經有相對成熟的經驗，比如海爾、海信等，但對于中小型企業來說，開拓海外制造，能力上有所不足，人手也會欠缺。

“你看歐美企業，他們從兩三百年之前就開始做海外的擴張了，中國企業的跨國經營經驗，最近幾十年才有。”王鑫說，他想在歐洲或者美國招海外分公司負責人，都不知道需要什么樣資歷的人，更不知道類似Boss直聘這類網站上是不是有合格的人選，更不必提找到熟悉東南亞某個國家法律法規，政策條款的合適人選。

王鑫認為，對于急需開拓海外市場的中小型企業，政策上應該給予幫扶和引導。

“比如我們政府可以在越南成立一個專門的組織，為中國出海企業提供一定的資源，支持融資、幫忙進行人才培養、普及當地政策法規等。這樣一套機制，能夠幫助出海企業解決人才、資金、文化等一系列的問題，幫企業做一些基礎設施的鋪墊。”王鑫表示：“我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。靠一些企業單打獨斗，那是一件很難的事情。除非你的企業足夠大，一般小企業，我覺得是很難搞的。”

王鑫經常跟團隊說危中有機，亂局中容易出英雄。而中國企業的國際化道路還很漫長，新一輪的中美貿易摩擦，很可能促進中國企業加快國際化步伐。

（應受訪者要求，鄭凱與云木玩具公司系化名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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